節日是個很奇妙的東西。它標示著一年中的特殊時刻，告訴人們季節已經變換，歲月正在流逝，許多時候，只有當日歷翻到了某個節日，人們才會驚覺，原來一年過得這樣快。

在黃金時代，大多數節日都是關于歡樂、團聚、思念和愛情的，在這些節日里，人們燃放煙花，擁抱彼此，坐下來一起享受美食、眺望星空，享受似乎永無盡頭的寧靜時光。只有一小部分節日的氣氛莊嚴肅穆，那是為亡者和祖先設立的節日，每逢這些節日，人們會收起笑容，拜訪故去的朋友和家人的墳墓，在蒙蒙小雨中祭奠他們、懷念他們，但當節日過去，笑容就會重新回到他們的臉上，一如快樂的往昔。

【資料圖】

現在看來，那時真的是快樂的往昔了。我們如今面對的現實太過沉重，夢想的翅膀已經傷痕累累，許多人都忘了怎樣慶祝節日——這也不能怪他們，在漫長的黑暗紀元里，人類失去了太多東西，丟掉了笑聲與歌聲，留下的只有無盡的哭聲。

幸好我們挺過來了，最后的幸存者們建立了圣城，并從一次又一次的危機中拯救圣城，我覺得，這些辛勤工作的守護者們理應獲得享受節日的權力——不，他們理應獲得設立節日的權力。

這么想的不止我一個人。于是，高塔里有了每年十月舉辦的、紀念逝去勇士們的英靈節，它的原型據說是黃金時代一個叫做萬圣節的節日，那是個屬于亡者、英靈和妖魔鬼怪的節日。在英靈節，孩子們會戴上各式各樣的面具挨家挨戶討要糖果，我很高興看到人類歷史和傳統的一部分正在漸漸復蘇。我們的文明和我們一樣，執著地不想死。

通常，節日活動都由集市的伊娃·萊萬特奶奶操辦，這位和善的老奶奶就像是圣城的人格化身，溫柔、和藹、胸襟博大。每到節日，伊娃奶奶都會從我的店里進上一大批貨，作為活動中給予參與者們的獎勵。因此，那年英靈節早上，我發現第一個拜訪我店鋪的不是伊娃奶奶時，我感到十分意外。

來客是黑色軍械庫的繼承者，艾達-1。艾達是個美麗的女性EXO機械人——雖然我真的不知道機械人的性別有什么意義，他們的性別靠什么區分，數據接口的形狀嗎？——高塔附屬建筑里有一座巨大的房間，離浪客的小屋不遠，那個房間就是黑色軍械庫的遺跡，或者說，是黑色軍械庫遺跡的一部分。我曾經拜訪過那里，房間入口處森嚴地擺滿了模塊化槍械原型，這些槍械就像長眠的士兵，要等到經過黑色軍械庫鍛爐之火的淬煉，它們才會醒來，發揮出可怖的殺傷力。但就是這些毫無威脅的原型模塊也充滿了肅殺的氣息，一眼望過去，房間里如同生長著一片漆黑的森林。艾達-1就站在這森林最深處，房間的地板到那里戛然而止，變成一道懸崖，平臺后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那是黑色軍械庫的巨大庫房，只有艾達-1有鑰匙，除了她以外，誰也不知道黑色軍械庫的締造者們在里面藏了多么可怕的武器。

說到黑色軍械庫的締造者……就連我都聽過這三個如雷貫耳的名字：赫爾加·拉斯穆森，來自北歐，她為軍械庫帶來了力量；亨利埃特·梅蘭，法國人，她令軍械庫變得優雅；佐藤由紀，日本人，她為軍械庫注入了注重傳統的文化。

力量，優雅，傳統，這就是支撐著黑色軍械庫的穩固三角形。而艾達-1被改造為EXO之前，正是軍械庫締造者之一亨利埃特·梅蘭的女兒，因此她也是名正言順的黑色軍械庫繼承者，是軍械庫里所有強大武器的主人。不知為何，她身上籠罩著一層彩虹般的奇異光澤，手上的鎧甲看起來像是陶瓷材質，顯得分外高貴。

這位了不起的繼承者找“永恒之詩”小店的老板究竟有何貴干？

“我能為您做點什么，艾達-1女士？”雖然驚訝，但我仍表現出了應有的職業素養。

“泰斯小姐，我聽人們說，你善于為槍械設計美麗的外殼。”艾達說。

“這可真是過譽了。”我笑道，“在黑色軍械庫的主人面前，我只是個小店老板，不敢班門弄斧。”

艾達知道我說的是事實，我設計的槍械與黑色軍械庫里那些比起來不值一提，因此她也沒有和我過多客氣：“泰斯小姐，你聽說過黑色軍械庫最自豪的杰作嗎？”她說著將一把狙擊槍端到我面前。

當然。我當然認識。看著那藍白黑三色相間的、形狀簡潔的狙擊槍，我在心里無聲地默念。

伊邪納岐的重擔。集齊弗倫德鍛爐、戈菲隆鍛爐和伊邪那美鍛爐的三把鑰匙，再探訪卡魯斯大帝的利維坦巨艦，歷盡千辛萬苦鑄成第四把鑰匙，并打開黑色軍械庫華美的儲存箱取得其中的寶貴模塊、數據及材料，最后在歐洲柏爾古希亞鍛爐最熾熱的火焰中打造成的冰冷武器。我幾乎不能把目光從這把槍上移開，它的外形似乎刻意拒絕使用曲線，只有握把和槍托不得已地做出了幾條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圓弧方便握持，其余部分一律使用剛硬無比的直線，這使得它看起來不像槍，倒更像一把寶劍。

“泰斯小姐？”艾達困惑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啊，實在對不起，我一時入了迷。”我這才回過神來，對艾達道了個歉。

“英靈節到了。”艾達撇開目光，看了看高塔中央的廣場，那里已經被伊娃·萊萬特用一株形狀古怪的大樹裝扮起來了，但伊娃奶奶要再過上幾小時才會出現，艾達來得實在有些早，地面上夜里凝結的霜都還沒有化掉，她身后淺淺的足跡清晰可見。“黑色軍械庫注重傳統，然而，英靈節這樣一個重要的傳統節日來臨之際，我卻沒有做好準備。”艾達輕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自責。

“你需要什么？我一定盡力幫忙。”我說。

“我想在這個節日里紀念佐藤由紀夫人。”艾達回答，“她……當年犧牲自己，救了我媽媽，沒有她，黑色軍械庫現在就是一座無主的寶庫了，只有劫匪和強盜還會惦記。我想為她鑄造一把特別的槍。”

“你希望我給你出些點子，是嗎？”我敏銳地問。

艾達點點頭。

“能說說佐藤由紀夫人是怎么犧牲的嗎？”

“嗯……我和媽媽在一起逃亡的那段日子，幾個被機靈選中的家伙盯上了我們，他們不是守護者，因為他們并沒有用光能來行善，而只是為自己牟利，所以他們頂多也就算個負光者。”

“他們盯上了你們的什么東西？”

“這個。”艾達-1轉過身去，她肩膀上柔軟的披風從我面前拂過，與獵人一般的披風不同，艾達的披風呈紗網狀，仿佛一片朦朧的霧飄在她身后。艾達對我亮出她的后腦勺，那里插著一塊圓柱狀的裝置：“黑曜石加速器。”艾達伸手握住那裝置，用力將它拔了下來。

空氣里響起一聲靜電散去般的噗嗤輕響，艾達身體表面那層奇異的五彩光輝隨之消失。“這是黑色軍械庫創始人們的心血結晶，如果一個EXO持有它，那他只需用雙手觸碰黑色軍械庫的武器，就可以令這些武器加倍強大、致命……大崩潰到來之前，我媽媽她們正在地球上的尼俄柏實驗室開發加速器，當黑暗紀元降臨，她們也只好放棄未完成的尼俄柏項目，倉皇逃命了。”艾達說，“離開實驗室前，我媽媽的女兒，或者說，曾經是我的那個人類小姑娘死去了，和勇敢的赫爾加·拉斯穆森一起。我媽媽一向討厭EXO，但對女兒的愛戰勝了她對機器人的厭惡，她喚醒了我，令女兒獲得了一次全新的生命。”

在這個冰涼的秋日清晨，艾達平靜地講述著遙遠過去的故事，伊娃·萊萬特那棵鬼魅般的老樹于我們頭上招展自己的枝丫，枝丫上許多詭異的破布條在風中獵獵作響。

“不過，亨利埃特·梅蘭和佐藤由紀沒能逃多久，就被負光者追上了。”她繼續說道，“我媽媽為了自保，在路上教我學會了如何使用黑曜石加速器的力量。為了保護我和我媽媽，佐藤由紀撒了個謊，說加速器在她手上，但她從包里掏出來遞給負光者的是一只拉掉了拉環的手雷。”

廣場上一時寂靜了下來，拂過高塔的秋風顯得分外冰涼。

“所以我想紀念一下佐藤由紀夫人。”艾達以平靜的口吻結束了講述。

“勇敢的人。”我感慨道。

“的確很勇敢，比我見過的許多守護者都還要勇敢。”艾達說，“她沒有機靈，但付出了自己只能使用一次的生命。可是，我找不到報答她的方式。”艾達抱住伊邪納岐的重擔長長的槍身，看起來有些悲傷，“我在這把槍上試過了許多種裝飾方案，卻總是做不出滿意的外殼。我也試過了每一種材料，金屬，橡膠，塑料，玻璃，可它們都意外地不和諧。這把槍的設計已經足夠簡潔，似乎拒絕我再加上任何多余的東西。”

“嗯……你有沒有試過軟一些的東西？”我試探著問。

“軟一些的東西？”艾達不解地問。

“你剛才提到的都是堅硬的材料。佐藤由紀是位日本人，而日本人和中國人一樣，善于使用織物做裝飾。”我啟發她的思維，“有個古老的亞洲故事這樣講，世上最堅硬的東西不是金屬盾牌，而是風中飛舞的一條綢帶。”我指指頭上那棵老樹上綁著的紫色彩條，“因為綢帶會隨風變形，若想把綢帶砍斷，首先要把風砍斷才行。這也是亞洲人以柔克剛的精神的體現，你看，手無寸鐵的佐藤由紀，到頭來不還是戰勝了那些強盜嗎？”

艾達露出了醒悟的神情：“你是說，我應該用——繩子，布匹，緞帶，諸如此類的材料來裝飾？”

我點點頭：“試一試吧。”

“可我不了解繩藝，也不了解織布。”艾達為難地說。

“關于這個問題，不妨請教一下你的那位鄰居，浪客。”我建議道。

艾達的反應出乎意料地激烈。“他？那個流氓負光者？當年就是負光者奪走了佐藤由紀的性命！”

“我也承認他是個流氓，但是他無需為自己沒犯下過的罪行負責，不是嗎？”我冷靜地反駁，“殺死佐藤由紀的毫無疑問不是他。”

“當然不是。否則我早就用伊邪納岐的重擔爆了他的頭。”艾達重重嘆了口氣。

“那么，去問問吧，他畢竟是個亞洲人，也許，在過去那漫長的時光里，他了解過一點關于紡織和繩藝的知識。”

艾達猶豫了很久，像是在和內心做斗爭。“好吧。”她終于點點頭，“謝謝你，泰斯小姐，我會考慮的。我應該為這次咨詢付多少錢？”

“不要錢。”我笑了，“只要你答應我，做出滿意的、足以紀念佐藤由紀的作品后，回來給我看一看。”

“我答應你。”艾達一口應承。

英靈節行將結束時，艾達如約回來了。

我幾乎認不出她手上那把槍了。

伊邪納岐的重擔的堅硬外殼完全被拆掉，槍管上緊密地纏繞上了一層又一層布繩，飾以顏色黯淡卻精致的金屬扣子，繩子打結的方式充滿了日式美感，這令它看起來更加像一把劍了——日本浪人們手中那種用布條纏住劍柄的長劍。它看起來不像來自黑色軍械庫的火焰，倒更像是來自古老的江戶時代，是屬于某位大名的佩劍。

“我叫它‘浪人’。”艾達說，“我覺得，佐藤由紀夫人的英靈會喜歡它。”

我由衷地表示同意。此刻艾達又把黑曜石加速器裝回了她的后腦勺上，她身上再度被那種淡淡的五彩光芒籠罩。艾達-1將伊邪納岐的重擔抵在肩上，狠狠拉動槍栓——槍身上飄起一層亮白色光芒，這表明彈匣中的四發子彈此刻已經在黑曜石加速器的作用下融合成了一發威力極強的子彈，隨后她扣動了扳機。

一聲銳利的嘯叫劃破秋日的晴空，引得廣場上的人們紛紛轉過頭來。高處，白云之間，似乎出現了一條與伊邪納岐的重擔的彈道相同的裂痕。

風依舊冰涼，但我覺得，在云彩上面，佐藤由紀的英靈已經聽到了這一聲向她致敬的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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