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青年報記者韓世容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飄》是青年攝影師相飛田最新的攝影項目，他尋找了100位在北京拼搏的人，走入他們的家里，記錄這些年輕人的生活態(tài)度和獨特屬性，用攝影體現(xiàn)他們在追尋夢想、打破身份限制的過程中，為生命賦予更多價值的狀態(tài)。

本期播客將通過相飛田的拍攝故事，講述這些年輕人為什么想留在北京，他們在北京是如何生活的？他們每天居住的空間環(huán)境是什么樣子的？

嘉賓/攝影師相飛田主播/陽明

換天花板//“漂”離父母//賣花姑娘

共同賦予：本期播客邀請到了我的一位朋友，他也是媒體人，同時更重要的身份是一位攝影師——相飛田。近期，相飛田展出了關(guān)于北漂群體的系列攝影作品，共拍攝了100名青年。借由相飛田的鏡頭，我們聊一聊年輕人在北京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他們居住的生活空間。那么，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相飛田作為一名北京人，為什么想要拍攝北漂？又是什么時候真正開始去做這一攝影項目的？

相飛田：大概是在2021年開始想要拍攝這個系列的。因為有一次我躺在朋友的家里，望著天花板，突然在想漂泊的感覺是什么呢？好像是今天住在這個屋子，明天又換了另一個屋子，所以覺得是一直在換天花板的感覺，充滿著不安定與漂泊，因此這種想法觸動了我，一定要去關(guān)注這個群體。

像我拍攝的一個“北漂”，他一年之中搬了五六次家，對居住環(huán)境的要求比較多，不僅要求舒適，還對合租人有要求。因為當代年輕人還是有自己的個性的，客觀的居住環(huán)境達不到自己的精神需求時，他們并不會容忍較為惡劣的居住條件，而是選擇不斷尋找自己滿意的最為舒適的狀態(tài)。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能跟之前的“北漂人”的狀態(tài)不一樣，會更講究居住環(huán)境上的舒適感和擁有自己的審美感，而不僅僅只是滿足居住的功能性的要求。

共同賦予：他會經(jīng)常跟合租人起沖突嗎？

相飛田：比如說跟情侶一起合租，他會覺得情侶的聲音很吵鬧，或是有養(yǎng)寵物的合租人，他會覺得有很多毛。這些情況，他都會在每次合租時，不斷地去避免和這類人接觸，規(guī)避讓他不舒服的情況再出現(xiàn)，直到找到一個合適的合租人。

于是，我會想如果換作我這樣一直不停地搬家，得有多大的承受能力。因為我跟父母一起住，所以不需要操這份心，因此又想到為什么要“漂”這一問題。在這次的拍攝過程中，有一個女生的理由非常單純，她說她“漂”的原因就是想要離開父母，擁有自己的空間，于是從深圳來到北京。現(xiàn)階段，她很享受這樣無拘無束的環(huán)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幾點睡就幾點睡，我拍攝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理由。

當然，我還見過理由很沖動的“北漂人”。之前，我拍了一個四川女孩，自己來到北京，住在一間小公寓里，完全沒有找到工作。她喜歡花，于是就在網(wǎng)上從云南批發(fā)了一些花，去路邊賣花來維持生活。我問她能掙錢嗎？她說可能批發(fā)了600塊錢的花，能賣出400塊錢就很不錯了。

有一次，我看她發(fā)朋友圈說自己來北京特別沖動，說來就來，什么都沒想，完全沒有準備，手里又沒什么錢，來了之后也不知道干什么，想去花店打工，但是面試完又杳無音信。她在朋友圈告誡那些還沒有來北京但是想來的年輕人，一定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再來，不能腦袋一熱就來了。

居家博主/邊角料//穿搭博主/公司來電

程序員/搖滾/所有音樂節(jié)/頸托

共同賦予：你最開始拍攝的人是誰呢？

相飛田：最開始拍的“北漂人”是一個住胡同的男生，他是一個居家博主，在北京二環(huán)里租了一間小房子，空間并不大，但有一個梯子。把梯子放下來，就能登上露臺，男生可以在露臺上仰望星空。不過，他租下這間房子之后，因為種種原因失業(yè)了，于是就開始利用一些邊角料手工制作了家具，放在社交媒體上，沒想到因此引來了一些流量。我看到他的作品之后，就聯(lián)系了他。他很樂意去展現(xiàn)自己的生活方式，于是我們就有了一組關(guān)于他在北京生活狀態(tài)的攝影作品。

共同賦予：在了解被拍攝者的故事之后，你會做哪些攝影上的準備呢？

相飛田：會大概了解他們的基本家庭狀況，我認為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非常大，所以在拍照的時候，其實不會問得非常清楚，一般都是到被拍攝人的家里之后，在拍攝中進行溝通，在真正拍攝的過程中去理解和呈現(xiàn)他們的狀態(tài)。我在逐步深入拍攝的過程中，會有靈感的迸發(fā)。

之前拍過一個穿搭博主，特別有意思，在拍他之前，我知道他是做食品銷售類的工作，那天去了他家之后，看到他家里邊有很多衣服。最初的設(shè)想是他作為穿搭博主，我要在作品中展現(xiàn)他不同風格的著裝。但當時有一個巧合，在我們拍攝的過程中，他突然接到一通公司打來的電話，于是他之前在我面前交流的嘻嘻哈哈的狀態(tài)，一下子轉(zhuǎn)變成了另一種狀態(tài)，他既安靜又不敢說話，又有點膽怯，坐在電腦前一直連聲說“是是是”的狀態(tài)。我發(fā)現(xiàn)這跟他與我見第一面時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人。

所以我在想什么是他真正的樣子。當他接完這通電話之后，處理完工作，也緩了一陣兒，恢復了最初很活潑的狀態(tài)，之后我就拍下了他在衣服堆里，滿屋子放飛的一種狀態(tài)，是很瀟灑的，凌亂的，同時又是很發(fā)泄的，奔放的。我把他的情緒換作了畫面里的情緒。我還是很喜歡這張作品的。

共同賦予：在你拍攝的100名年輕人中，他們的職業(yè)還是很多元和不同的，甚至上班的狀態(tài)與下班的狀態(tài)截然不同。

相飛田：是的，我曾拍過的一名程序員也讓我出乎意料。他喜歡玩搖滾，我去他家的時候，他有吉他以及玩音樂的設(shè)備。我的設(shè)想是希望作品跟他的音樂設(shè)備進行一個結(jié)合，但特別有意思的是他喜歡參加音樂節(jié)，還做過音樂節(jié)的評委，幾乎國內(nèi)只要有大型音樂節(jié)，他都會參加。我在他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保護頸椎的頸托。看到之后我有點兒奇怪，就問他，你的頸椎有問題嗎？他說頸椎沒有問題，但是他去音樂節(jié)的時候會蹦迪呀搖頭呀，總是在第二天音樂節(jié)結(jié)束之后，脖子就動不了了，于是他必須用頸托來固定脖子。

所以，我選擇了這個頸托作為道具來拍攝他。實際上有的人看見這張照片時，可能會有疑問，甚至會想到他是不是做手術(shù)了，但是萬萬沒想到，這其實是他生活中必備的物品，與他的生活狀態(tài)結(jié)合起來進行創(chuàng)作，這張照片就不會顯得突兀。它是有合理性的，所以我總是會在現(xiàn)場去找他們生活中的元素和他們生活狀態(tài)之間的關(guān)系。

行李托運條//孩子身高記錄

廁所里的衣架/中年的面子

共同賦予：你選擇在居住環(huán)境中拍攝這個系列，那么在攝影作品中，個人與空間形成了什么樣的關(guān)系呢？

相飛田：你的物品就能充分體現(xiàn)你的性格。很多“北漂人”雖然都是租的房子，環(huán)境看似相同，但是每個人有不同的東西和愛好，比如你喜歡看書，你的環(huán)境一定被許多書占據(jù)，有的人經(jīng)常出差，我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箱子上貼滿了飛機托運的紙條。我選擇在家里拍，就是因為家里的環(huán)境、物品、空間設(shè)置能夠映射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共同賦予：當你頻繁地進入陌生人的家里去拍攝，有沒有被居住環(huán)境沖擊到？

相飛田：當然有。有的家里總是有蟑螂，墻角里貼著蟑螂貼，因為有些是老舊小區(qū)，居住環(huán)境稍微差一點，有一次我進門的時候，旁邊就有很多蟑螂被粘在了蟑螂貼上。

還有許多人的租房環(huán)境很明顯地可以感到上一個租客留下的生活痕跡。比如這個房間之前可能有孩子住過，那么墻上肯定會有很多的畫和貼紙，我在很多家里都發(fā)現(xiàn)了這種同樣的元素，墻上畫著和貼著星星和月亮，或者是在墻角有孩子的身高記錄。這是我覺得很有意思的一點，但同時證明了這個地方不是自己真正的家。另外，我拍攝的人也有說過，房子里邊前主人的風格太濃了，所以家具變成了一種混搭風格，既有上世紀末的一些物品，年輕人又希望有簡約的洋氣的風格，那么這樣的空間就變成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混搭風。

共同賦予：所以你在他們的空間里是如何找到一些物品，然后去輔助完成他們的某一種漂泊的狀態(tài)呢？

相飛田：這個問題要說的就是圖片傳達的情緒，它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在這里邊要有一些藝術(shù)的手法和表達。比如說我拍了一個中年男人，他在40歲面臨著某種中年危機，非常迷茫，面對公司以及行業(yè)上的抉擇時，他的選擇余地不多了。他也知道自己再不去行動，可能遇到的危機會更大，所以他是無力的。

因此，我在他的廁所里，運用衣架這一物品作為主要元素，他的肩膀被掛到了衛(wèi)生間的桿子上，表現(xiàn)他的無力狀態(tài)，某種下落的狀態(tài)。同時，這張照片沒有拍攝他的正臉，因為我覺得40歲的男人，特別在乎面子的問題，他在這個社會上拼搏這么久，獲得了一定的身份，會很在乎面子，所以我拍攝了他的背面。

攝影是需要有一些設(shè)計的，因為攝影需要作者主觀思想的介入，可以和客觀事物進行碰撞，我認為這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所必備的。甚至我們在掃街拍攝的時候，盡管很多情況下是一瞬間的發(fā)現(xiàn)，但是也充滿著主觀的情緒。比如說街拍時有些事物的巧合，肯定是通過攝影者的特殊視角和角度來實現(xiàn)的，但是有一些情況是我看到了，但沒抓拍到，生生錯過了某個瞬間。但是作為攝影者我會記著，那么下次再次遇到的時候，就會捕捉到，這都是可控的。所以，我不會排斥攝影中的動作設(shè)計和物品元素，因為這屬于藝術(shù)上的表達，而且現(xiàn)在大部分的攝影是必須要作者進行介入的，必須得有自己的感情和態(tài)度，在看到打動自己的事物之后，攝影者才能拍出好的作品。

電子鄉(xiāng)愁//陌路的“爸爸媽媽”

打CALL//兩只手//一片痕

共同賦予：除了在北京奮斗和生活，這些年輕人也難免會有“鄉(xiāng)愁”。我看到你拍攝了一個年輕人的“鄉(xiāng)愁”，但展現(xiàn)方式是通過電子屏幕。

相飛田：這名被拍攝者是四川成都人，他在朋友圈發(fā)了一篇感悟，讓我感觸頗深。他說他在北京，但是給老家安了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通過監(jiān)控來看他爺爺奶奶的生活日常。但是他表示很無奈，為什么要通過攝像頭來觀察爺爺奶奶的一舉一動，實際上離得這么遠，根本碰觸不到，他說這種狀態(tài)讓自己很難受。

這個點非常觸動我，面對“鄉(xiāng)愁”，科技的手段真的把遙遠的親人拉近了嗎？實際上我們心里的距離還是很遙遠，甚至科技給了這種念想之后，我們的思念變得更深了。所以，我們就有了這一張照片，他坐在電視前觀摩他爺爺奶奶的生活。

我還曾拍過一個女生，她離開家來到北京之后，在生活上其實找到了很會照顧自己的人，就是與她合租的一對情侶。他們在合租的過程中，互相照顧。所以，這個女生平時喊這對情侶為爸爸媽媽。

當時我也很奇怪，為什么會有這樣奇怪的關(guān)系？因為她離家那么遠，生活在一個新的居住環(huán)境時，她的生活里又多了幫助她生活的人，只不過那個人不是她真正的爸爸媽媽。其實也不難理解，這種狀態(tài)是存在的，比如說雖然我不在父母身邊，但我的朋友卻像極了父母，在生活上給予了各種幫助。就是類似這樣的情感讓她感到暖心。

我是在他們搬家的最后一天去拍攝的。我倒覺得有點憂傷，因為我是希望他們這么住下去的，我感覺“北漂人”就應該像他們一樣，年輕人又沒有隔閡，互相幫助，擁有很親密的友誼，甚至在合租的時候組成一個類似于家庭的家庭。

但是他們還是搬走了，各奔東西。我只是覺得這三個人的狀態(tài)非常好，但因為要分離了，所以他們各自是有距離的，因此我拍攝了他們的距離，我讓這個女孩把這對情侶拽在一起，有一種強烈的不分離的情感，我希望這樣的關(guān)系是持續(xù)的，我希望大家都奔著特別美好的未來走去，盡管這樣的想法太過理想化。

共同賦予：我還看到一張很有力量的照片，就是兩只手交織在一起。

相飛田：對，這張照片就是體現(xiàn)了自己給自己力量的感覺，這是很多人在“北漂”的過程中需要的力量，就是需要堅定和堅強，要有信心，要自己為自己打call，對吧？而且照片中的那道光也特別好，我也很喜歡，是從窗戶上直接打到他的手上。

同時，這張照片很有意思的是，讓大家形成了一個遐想，會討論這是兩個人的手嗎？或者這是一對情侶的手嗎？因為它只是一個細節(jié)的表現(xiàn)，會讓大家有非常多的設(shè)想，這是這張照片具有延展性的地方。

共同賦予：你還繼續(xù)拍攝這個系列嗎？

相飛田：我會繼續(xù)拍攝下去的，希望可以讓它更加多元化，視角更廣闊一點，可以不只是年輕人，可能是中年人或者老年人。我拍過的很多“北漂人”已經(jīng)離開北京了，有時候我會想，就像開車一樣，今天路過這個地方，這里就是我曾拍過的一個人住過的居民樓，但可能我明天再開車過去的時候，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有時一個階段的生活就是如此短暫，所以經(jīng)過相機鏡頭記錄下這段記憶，保存了他們曾有過的生活痕跡，我認為這是這個項目擁有的最大意義。

供圖/相飛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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